第01章 一鼓作气出外闯荡
在母亲纽约的公寓里,我坐在床沿掩面而泣,泪水滑过脸庞,沿着指缝潸潸而下。我是不轻易哭泣的人,但这次我真的失控了。自从学校开学那日起,我就不断地打架滋事。现在我又惹了大麻烦。我怀疑我还会再惹出什么大祸来?我似乎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
如果妈妈在这儿,也许我们可以一起讨论解决的方法,但那个晚上她外出不在家。自从母亲离婚后,她上全职班,很少有时间陪哥哥和我。晚上她不是和朋友外出,就是在公寓里开派对。我们很少能相聚。但现在,法肯——我的兄弟,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坏的敌人,因为患有囊肿性纤维化疾病,需要较温暖的气候,因此搬到佛罗里达和父亲同住。现在我独自一人在公寓里,多么迫切希望有人会爱我,并关心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到我那美丽的母亲,她交游广阔,朋友大部分是演员、作家及歌星,她亮丽的外表与才华,每每使她成为派对的女王。她着迷于演艺事业,就如飞蛾扑火般,当她开始为猫王写歌,她的事业就一飞冲天。自我有记忆以来,她就已投入了数个演艺领域,为电视公司作曲、编剧,参与一些电影角色,还兼影评人。
暑假时,她常带法肯和我一起去工作,我们喜欢吸引那些明星们的注意。他们拍戏空档会过来和我们聊天、讲笑话。其中有些很有名,到如今我还记得的,如:南希?辛纳屈(Nancy Sinatra)、红钮扣(Red Buttons)、法兰基?阿瓦隆(Frankie Avalon)、罗文(Rowan)和马丁(Martin)、莫琳?奥哈拉(Maureen O’Hara)和劳埃德?布里奇斯(Lloyd Bridges),但我们最爱的还是三个臭皮匠(Three Stooges),他们常令我捧腹大笑!
然而在影艺世界光鲜亮丽的明星背后,有些事却困扰着我。当我年纪稍长且较为懂事后,我发现他们有相当高的比例是同性恋者,似乎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吸毒、有酒瘾,或两者皆是,而且他们都不快乐。我常想不透,“为什么他们需要这么努力让自己成名,但却活得如此不堪呢?”
就算我母亲曾经发现他们生命中有什么矛盾之处,她也绝口不提,对她来说,越刺激越兴奋的人生越好。她常在我们公寓里宴请宾客,但所有的客人几乎都只是坐在那儿聊天和抽大麻。他们会做些愚蠢的动作,像是突然在人背后弄出打响指的声音,或对自己愚蠢的笑话大笑不已。有些人根本和真实的世界脱节了,他们就像鬼魅般漂浮穿梭于自己的世界中,那么地怪异、孤独。
孤独,我多么痛恨这个字眼!独自坐在床沿,白天的情景再度浮现在脑海里。当我再度斗殴之后,校长尖酸的训话以及我的老师蹙眉的神情,使我觉得自己比一个蚌类还低等。我是谁?我从何处来?我为何在此?这些问题已不再新鲜,我常注视着镜子,内心忖度着。书本上教我们的,我只不过是进化过程中的另一阶段——一只过度进化的猿猴。如果这些就是人生,为什么不让它就这么过去呢?
我并不怕死,当你死去后,只是腐烂变成一堆肥料罢了(就如老师教的)。我决定吞下一整瓶的安眠药,躺在床上,从此不再醒来。就这么简单。
我毅然决然地站了起来,在裤子上抹干手上的泪水,跨进浴室,打开医药柜,注视着架内排列整齐的瓶瓶罐罐。哪一罐是安眠药呢?我知道妈妈每晚会服一两颗帮助睡眠,但我没注意她是拿哪一罐,我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把它们全拿下来,读每个标签,但没有一个写着“安眠药”。最后我发现一个瓶子上面写着:“睡前一颗,安定(Valium)。”我十三岁了,但我从没听说过这玩意呢。将药瓶放回,我继续寻找,但没有一瓶看起来是对的。于是我再次拿起“安定”,打开瓶盖,将整瓶药倒在我手中,另一只手拿了一杯水,握满药丸的手停在半空中。如果这不是安眠药呢?如果这是女性荷尔蒙呢?如果它们只是让我呕吐、不舒服,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再多加病症,我已经够痛苦、够悲惨了。我现在只想死!
我倚着墙,再读上面的标签,没什么新发现。我立在那儿好久,试着决定该如何是好。我慢慢地拿下瓶子,把手上的药再倒回去,改天我一定会发现更好的方法,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回顾过去,我诧异于自己为何如此盲目,无视母亲关心我的蛛丝马迹。她试着以她的方式表达她对我的爱。她会为我们班级编写音乐剧,然后把我安排在主要角色里。她也努力地投入揣摩角色、做服装,甚至自己主导预演,这使她一阵子无法工作,少了些许收入。
在法肯离开前,我们曾经享受过美好的相处时光,有时一起坐在客厅里看电影。妈妈和我抽大麻,法肯因患囊肿性纤维化疾病而无法吸烟,妈妈就为他做饼干,在里面放了大量的大麻和印度大麻。印度大麻来自土耳其,不容易拿到,她只能在朋友旅游带回来时,才得以分享少许,不过她总会在法肯的饼干里加入一些。我想,“这显示她一定是在乎我们的。”
母亲的娘家姓塔西丝(Tarshis),透露了她犹太人的血统。我的祖父母常说,我们和大数(地名)的扫罗(Saul of Tarsus)有亲戚关系,但我认为她是在开玩笑。当我们搬到纽约后,我母亲发现大半的演艺事业工作者都是犹太人。她以犹太人血统自豪,但对犹太教却没兴趣。
在那次斗殴事件后数周,我的成绩单寄来了。我害怕、颤抖地拆开它,扫视整张成绩单。果然,惨不忍睹。我快速地折起放入口袋。这种成绩怎么给妈妈看呢?
那个夜晚我心里充满了恐惧,我知道她一定会大叫、沮丧,可能最后还会大哭一场。我又再度想到自杀,也许我可以从公寓屋顶跳下去。我怀疑通往屋顶的门是否上了锁,我坐电梯上顶楼,通过长廊,走上往顶层的楼梯。试试门把,很容易就转开了。我走出门外,上到屋顶,爬上屋檐往下看,十六层楼,街上的嘈杂声在我耳际回荡:汽车喇叭声、引擎加速声以及远方呼啸的警笛声。从高楼往下看,路上行人好似成群的蚂蚁般横冲直撞。
“为什么他们这般匆忙?”我问自己。“他们都往何处去呢?”我知道大部分的人汲汲营营,都是为了赚钱。
我想到我的父亲,他是个拥有亿万财产的富翁,但他并不是衔着银汤匙出生的。祖父在他七岁时就过世了,他是四个儿子中的长子。在街角卖报纸、做任何找得到的工作,尽可能地帮助他的家庭,喂饱家里几张饥饿的小嘴。当他的弟弟们长大了些,可以开始工作分担家计时,他正满十六岁,准备离开家。离开当时,口袋里只有几毛钱。二次大战时他加入了空军,学习飞行,尽可能地大量吸收与飞机相关的一切知识。
大战后他退役,开始筹划自己的公司,他有敏锐精准的商业头脑,很快就建立了自己的事业王国。最后,他拥有两家航空公司和数架飞机。他热爱飞行和飞机,所以当我哥法肯出生时,他以装有涡轮引擎的“猎鹰”(Falcon音译:法肯)来为他命名,而我则是以道格拉斯飞机(Douglas)为名。我想跟我同名的飞机比较厉害。
当我父亲有闲暇时间时(这种机会不常有),他最喜欢的消遣是驾着自己的飞机和赛车。他和我母亲离异后搬到佛罗里达,住在一个须有特别执照或通行证才得以进入的独特小岛。当我去拜访他时,我很高兴他有女仆和男管家,他们俩经常是我仅有的同伴。父亲每日和我一起共进早餐,但他通常总是把自己埋在报纸堆中。如果我和他说话,有时他会放下报纸回答我,但其他时间就仅仅是咕哝两声。我太年轻了,不晓得紧凑的行程让他没法休息,而早上阅报的几分钟,是他整天下来唯一可能属于自己的时间。没错,他有一架莱尔喷射机、一台劳斯莱斯汽车、安全警卫和自己的游艇,但他看起来并不快乐。他是个有强烈意志力的人,因为他下定决心绝不再贫穷,因此他的生活非常紧张,经常每周工作六天,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
他成长于浸信会家庭,但宗教对他而言,只是家人朋友灌输给他的,他自己并不想参与。当他的第一任太太和男婴在飞机失事去世后,我想他已失去了那仅有的一些信仰,并认定自己是个无神论者。
一阵风吹起,把我的思绪拉回到现实。我把脚趾伸出屋檐,靠着墙边,希望下一阵风就能把我吹下去,免得我必须自己有勇气跳下去。当我站在那儿迟疑时,我想起几天前在报纸上读到有个人从八楼摔下,失掉了一只手臂,背也折断了,但最后却没死而残活着。如果我也没摔死呢?如果我落到终身疼痛残废的下场呢?我一直发抖着。
其他事也拉扯着我,我是个惯常好奇的人,如果今天我去世了,明天我会错失什么吗?也许我最好还是撑着吧!
自杀的方便之处在于,你总是可以延期。数年后的某一天,我母亲来电说她正准备自杀,我举出这个“自杀的方便之处”,因而救了她一命。
我从屋檐爬了下来,坐在那儿,一段啤酒广告突然跳入我脑海里:“人生不能再来过,要抓住机会,实时欢乐。”这个理念吸引着我。我要抓住所有可能欢笑刺激的机会,当我得到时,还要追求更大的。为什么要唏嘘说了一大堆吞安眠药、跳楼之类的事呢?为什么不干脆一鼓作气,出外闯一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