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母亲,母亲,我的母亲。……”
魏浩禄站在檀香山的邮局旁边,手里拿着一封信,是他的一位老朋友从加利福尼亚寄来的,内容如下:
“老友浩禄:
“我们望着你回家已有好几个月了。早几时,我们听说你已束装就道,所以我们更相信你或者可以在你母亲未死之前,到家见她一面,安慰她的心神。
“她在两个月前跌了一跤,偏又加上肺炎,病势很剧烈。她很强硬地支持了好久,但终于因为一心挂虑着你,加以受经济的压迫太甚,所以毕竟不能支撑,已于上星期四去世了。
“她临死之时,没有讲别的话,不过要求我写信给你,叫你莫忘那天你出门之时,她所放在你箱子里的礼物。你当然知道她所说的礼物是什么礼物。她没有告诉我是什么东西,不过她说那礼物是她舍了她在世上一切所有而换来给你的。
“再者,老朋友,从你出门后,我已改过自新,重做一个新人了。现在的我,已不是从前醉酒赌博的我了。我现在已成了一个基督徒,真正地享着人生的乐趣了。
“但愿上帝赐福你,保守你,望你不要因这次的损失而灰心,乃要为基督而生存。那么,将来你还可以与你那可爱的母亲见面。
“我现在冒险把这封信寄到檀香山,不知道能否到你的手中。
你从前的酒肉朋友,现在悔改了的弟兄,何复人手书”
浩禄现在确想设法回家了。他离开了母亲已有好几年了。在这几年之中,他游历了许多地方,见识也增长了不少。澳洲,非洲,南美洲,欧洲,亚洲,许多地方他都到过,不过他的行为,仍是花天酒地,一无更改。虽然如此,他却也常在打算回家见了母亲之后,总要改好一些。为要掩灭良心的责备,他曾把那本美丽的圣经丢在海里。可是这种行为,无异乎掩耳盗铃。其实自此以后,他从没有过一天平安的日子。他那丧心病狂的作为——把慈母的血付诸东流——似乎成了他前途永不可除的荆棘,简直可谓一种报应紧紧地拦住他的脚步,使他所作所为,尽都失败。
现在他正在一步一步地接近家乡,到了檀香山,以为“几乎到家”了。本来他的心里,已在那里预先尝到与母亲烹调的滋味了。犹如圣经中的浪子(请看路加十五章十一至卅五节),他已在心中想好了认罪的话,要对慈母申述自己的忏悔,她的原谅。他自己心中十分相信见了母亲的面以后,他就一定可以“做好人”了。
所以诸位可以想到他初接到这封从家乡来的信时,心中一定感到极深切的安慰和快乐。
但是——但是他的失望,又是何等大,何等凄惨啊!“已于上星期四去世”这几个字,好似半天一声霹雳,直把他打得神志不清。他惊呆了,手中的信,也不知在什么时候自己掉在地上了。
“啊呀!母亲,母亲,我的母亲,……”他失了魂似地这样喊着,也忘记了旁边有多少人要嘲笑他。他重新把那封信拾起来,读了,又读了,真的吗?黑字白纸,一点也不错。“唉!母亲!你苦苦地想援助我,现在我情愿受你的援助了,谁知天不假年,你竟离我而去了,去了,去……了!……”
他站在街头,呆呆地不知想些什么,他的脑海之中,起了不可思议的幻变。慈母的音容,牺牲,苦劝,为他而受的悲哀,以及他自己往日对待母亲的那种倔强的态度,都好像电影似地一幕一幕映演出来。他感到一种深切的隐痛;他极愿老母再多活几年,好让他有些忏悔的机会。可是往者已逝,他的悔悟已经太迟了;他的忤逆,已在他的心灵上成为一种永不可消灭的遗憾。唉!读者呀!这是多么可惨的景况啊!望我们一辈子也不要陷入这种地步才好。
浩禄在街头呆了半晌,才定一定神,急急地走过街道,摆渡过江,上了他的船,船是第二天就要起碇的。
“魏浩禄你现在打算如何为人?你还是要步步向上地做一个‘人’,还是要自暴自弃江河日下地永久做一个堕落者呢?”这是他的良心,或可说是圣灵用微小的声音在船上对他所发的问题。
浩禄这时的处境,有如到了一个三叉路口,前面有两条路,一条是往上的路,一条是将使他堕落愈深的路。他将怎样选择呢?他很有决断,立刻打定了主意。可惜他的决断,是受了劣性的支配,从此他的景况,更将不堪设想了。
本来浩禄已在渐渐地觉悟了。他已经渐渐承认宇宙之间确有一位上帝存在了。他已在打算见了母亲以后,就要革面洗心,做一个善良的人。可是因为不能实现他的计划,他便因悲成怒,索性放纵自己,决意再陷入罪恶之中了。唉!在罪中挣扎的人,哪一个没有这种心理呢?
“上帝是不存在的,”他说,“即使存在,也不过是一位暴君。我恨他,因为他先恨我,在我正需要母亲的时候,把我的母亲劫去。唉!如果天地之间真有一位上帝,我也要叫他知道我魏浩禄不忌惮他。我能跳出他的势力范围。他既不让我改过行善,那么我更索性努力行恶就是了。”
果然,他似乎很能够照着他的誓约而行;因为他到了旧金山以后,便更加任意妄为,无法无天地犯罪作恶起来。他所交的朋友,都是城中最下流的人物,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犯法能手。
过了几天,那写信给浩禄的何复人拿起晨报,忽然看见一行很显著的标题,提到:
“特别第三区发生暗杀案,嫌疑犯魏浩禄被捕!魏为犯罪老手,前案累累,当局深信其为本案正凶!”
何复人面色惨白了,手中的晨报,也不知不觉地落在地上。“犯罪老手!”不错,何复人明知浩禄确是“犯罪老手”;因为早几年他自己也曾与浩禄一同抢劫过许多地方。现在浩禄又回转去继续走在犯法的路上,怎么办呢?
因为怕被他的爱妻看出他自己的忧急,何复人便穿上大衣,戴了帽子,一个人匆匆的出去了。
何复人的家庭,在奥克兰城中要算是最快乐最良好的一家了。全城的人,也知道何复人是个极忠厚而且于地方极有益处的实业家。自从他掉转脚步踏进基督教的那一天起,他的所作所为,就无不顺利。现在他已是个声势显赫,万人称颂的大善士;以前的事,也没有人追究了。原来他已尽他的记忆力所及弥补他以前盗劫的行为。他已到从前与魏浩禄同进的每一家人家,承认自己的罪愆,并照所抢劫的财物,加上复利奉还。基督之于人生,竟会起这样大的变化!那么,他现在又何必着急呢?实在是为了浩禄的缘故。自从他自己悔改以后,他常相信上帝必能帮助他去救拔那还在罪中的老伙伴,引导他同归大义。谁知浩禄偏是每况愈下,更深更险地陷在罪中,因此何复人心中便觉得有说不出的苦痛,以为在自己以前的行为方面,或者还有未经清理的罪孽,以致自己不能感化浩禄,引他到一个悔改的地步。
何复人从奥克兰渡江到了旧金山,就去见当地的警察局长,要求与杀人犯魏浩禄会晤。仗着他的身份和平日在社会上的声誉,他便毫无难处地得蒙准许与监狱中的浩禄见面了。
多年远隔的老朋友,今天又见面了。何复人望着浩禄的脸,发怔了好久。唉!他的面貌多么狰狞可怕呀!凶暴残忍的神态,流露于耳目口鼻之间,他不由得为之凄然,恻然。本来,他有许多话预备要对浩禄讲,但到了这个时候,反默然开不出口了。不过他觉得无论什么人在未死之前,总是还有希望的,所以他便对浩禄表示极诚恳极同情的态度,叫浩禄明白他还是信任他,还是承认他为朋友,并且愿意尽力帮助,设法救拔他出来。
经法官几度审问和精密的调查,才证明浩禄实在并没有正式在这椿谋杀案中有分。但是照法律上讲来,浩禄仍不得不受严厉的处分;不过既不至于死,何复人便可以设法减轻他的罪名了。
何复人如何设法,如何划策,如何援救浩禄,这里且不必详细记述。总而言之,浩禄终于得了释放;不过也有条件的,他必须出境五年,回来的时候还须有殷实的保荐书,才得入境。
这种条件,简直使浩禄成为一个“无家无国”的人。这叫他怎样生存呢?本国的社会上,没有他立足的余地,外面又是人地生疏,真难极了。幸经何复人再三鼓励,再三怂恿,他才答应重新为人,再作奋斗。
何复人替他设法,在日本邮船天佑丸上找到了一个位置,充当一个平常的水手。船定一星期后从旧金山起程,直放日本横滨。浩禄一点也想不到这天佑丸上的船主,便是好几年前横滨丸上的老朋友梅恒。
天佑丸泊在对江的码头上,明天就要起程了。浩禄只得出了何复人的家门,在奥克兰的码头上等候渡船,预备过江。因为时候还早,他便进了码头上的候船室,很无聊地在那里走来走去。忽然他抬起头来,看见屋子一角有一只黑色的小木箱,里面放着许多基督教的传单和劝世文,是任人取阅的;除了这些单张之外,还放着一本圣经,很像母亲所给他的那本。
于是浩禄便走上去,拿起那本书,翻开来看了又看。咦!奇怪!里面也有许多地方是有标划的。非但如此,而且划得与他母亲所划的似乎没有什么两样。
他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自己是在等候渡船,忘记了自己是个被社会唾弃的人,忘记了自己是个人群中的堕落者——便退后去坐在一条凳上,前前后后地翻阅了好久。真的,有不少地方是与他原来的一本划得相同的,而且在出埃及记廿章八至十一节旁边,还注着几行字道:
“上帝既赐福安息日,所以安息日的存在,便是上帝的存在。推而言之,凡遵守安息日的人,便是心中有上帝的存在。凡心中有上帝存在的人,便自然而然地欢喜遵守安息日。参看以赛亚五八章十三节。”
这种语气,多么像他母亲的啊!再看时,诗篇一百○七篇廿三至卅一节,是用红笔标划的;恰切在他母亲所给他的那本圣经上,这一段也是用红笔划的,而且只有这段是红笔划的。
他的心里深深地受了感动,他的情感,再也不是自己所能制伏的了。他的手颤颤地抖着,热泪涓涓地流着,他似乎看见慈母对他微微地笑着。就在这个时候,慈母的声音又在他心上讲话,那位人类的救主,又很和缓地打动他的心弦了。
“这本圣经,啊,母亲,可以给我吗?给我了吧,我真少不了它。这本圣经也是为我而划的吧。是,一定是为我而划的。母亲,你曾亲手标划这本书的吗?浩禄不觉出声,自言自语地这样说着。
“朋友!”——忽然后面有人拍着他的肩——“拿去吧!不错,这本圣经是为你划的,你拿了去吧。愿上帝赐福你,使你明白其中的真理,并且领导你做一个基督徒。”
浩禄猛不防背后有人对他如此讲话,便很不安地转过头来,却看见一副慈父挚友的面容,心中受了不少的安慰。
他急急地站起身来,对那位素不相识的人道:“真的吗?你说这本圣经可以给我拿去吗?但是我可没有钱买啊。”
“这倒不要紧,朋友。我是信教的,我们教会里的人都是敬爱上帝,也爱上帝的圣经,并且竭力要把这圣经中的真理,传给全球的人民。他们随时随地都在寻机会对人服务。所以如果他们知道这本书已到了像你这样爱慕圣经并且需要圣经的人手中,那么他们一定是十分欢喜的。但是你方才说还有一本划了的圣经。这是什么意思?——对不起,我窃听了。”
浩禄此时已碰到了一位真诚的朋友,他便倾心吐意地把自己怎样忤逆母亲,怎样拒绝圣经,怎样侮谩上帝,特别是末后怎样丧心病狂地把那神圣的礼物,就是慈母以牺牲和心血去买来的圣经,丢在海里:“一情一节,都讲给他听。
时间匆促,两人没有机会多讲,但是在这一点短促可贵的时候,浩禄心中却领悟了救法的大纲。他看出了上帝的律法是何等完备,看出了罪是何等可恶,也明白了违背律法便是罪,更知道了基督是罪人的唯一拯救者。
这位挚友——也可以说是慈父——又替他做了一个祷告。这次的祷告,真是浩禄所永远不能忘却的,特别是这两句话:
“主呀!救他脱离罪孽,帮助他摆脱一切恶习,使他得着安息。”
自然,这两句话在浩禄当时听来,是很希奇的。怎么自己的恶习,定要主来帮他摆脱呢?因为他向来以为行善是靠自己的力量,自己要“做好人”,便可以做好人;不过这两句话越是新奇,却越足以使他牢记不忘。
“你乘的是什么船?”他们将要分手了,那位老者便这样地问浩禄。
“天佑丸,先生。”
“好极了。天佑丸不是明天开吗?我有几个朋友,也预备明天乘天佑丸动身。你可以去找他们,请他们把圣经中的道理讲给你听,他们是一定肯的。横竖你在船上无事,而且有许多时候可以谈哩。愿上帝赐福你,保守你,再会吧。”
于是浩禄手中便紧紧地握住了那本可贵的圣经,上了渡船。他的前途正长哩,而且充满了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