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丸起锚解缆,渐渐地鼓轮离岸,驶出金山海湾,乘风破浪,前程万里地一直向日本进发。
“八年了!八年了!自从我前次在横滨丸上离开故乡,到如今已是整整的八年了,此中一切的事情,都如梦幻似地飞过,仿佛还都是昨天的事呢。”
浩禄倚着舱面的栏杆,远眺故乡的景色,不禁触动他心中无限的怅惘,想起八年之中的事来了。
“啊!已往的事,我都没有忘呢。不是吗,八年前五月的一个早晨,我魏浩禄这个心术卑陋无恶不作的棍徒,单身只影地离家远游,为的是要逃漏法网,并且弃绝母亲的规劝。我还记得,那时我的心中,曾起了一种感想,几乎要回家去重新倚偎在母亲的怀里,但是后来我又竭力打消了这种思家的意念,一味地与坏朋友相处,终日吃喝作乐,谤天渎地。
“是啊!我也记得那次横滨丸失火之时,梅恒船主在慌张之中,独自跪在房中祷告,求上帝救我们免于死亡。后来我们果真脱了危险,我也似乎相信上帝确有作为的。
“我还记得梅船主那种诚挚慈祥的态度,和他那副端庄和蔼的面容,使我的心深深地受了一种印像。但是我为什么后来要把那本圣经丢在海里呢?唉!可恶!我竟糊涂愚昧,以至于此吗!我不愿再想了。忘记了吧!上帝啊!你还肯收留我这样的一个罪人吗?求你救我!
“现在呢,故乡依旧,人事已非。我少了一位慈祥的母亲,但她的音容仍在我的脑中呀。母亲!母亲!你到哪里去了?可知道你的儿子现在想着你了。接受我的忏悔吧!母亲!
“现在我又远离家乡了。这次并不是我自己愿意,乃是出乎强迫,不得不去,我是被逐出境的,直到我能证明自己是个革故鼎新值得令人信托的人,才得回国。唉!母亲,你是爱我的,饶恕我吧!
八年人事万般休,倚栏凭眺徒增愁;故乡地土何时返?此去漂泊日悠悠。
慈母音容痛失留,孽海当初恨逐流,欣赖主流无价血,洗我前愆早回头。
“我大概没有朋友了吧。不,我有一位朋友——我有这本圣经。是的,这本圣经好像也是我的母亲。我似乎总觉得它可以帮助我做一个好些的人。
“码头上候船室里的那个老者,真是个好人,他似乎和我很表同情,也许他认识我吧。他替我祷告的时候,我心里好像忽然得了一样东西。他把这本圣经送给我的时候,我便立定主意真正地要作个端正的人了。我实在觉得做得到的。
“但是他说的话,有许多的确是很特别的。恐怕我从来没有听见过吧。……嗳!我记得了。从前母亲也常常说我们应当守全十诫——每一条都守。不过诫命中虽叫我们守第七日,而一般基督徒大概偏守星期日,真不懂是什么道理。但那位老人倒也是守母亲所主张我们当守的日子的。
“最奇怪的,就是他所给我的圣经。第一,它的样子很像我所丢掉的那本,而且里面的标划也是一样的。——在同样的地方,用同样的墨水,旁边还有同样的注释,一切都好像是一样的。……”
“咦!什么?”浩禄出声地喊起来了。
浩禄正想得出神,突然好像听见一种很熟悉的声音,不过记不起是谁了。
他回转头来,左顾右盼,没有见什么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是忽然又有这么一种声音打入耳鼓。是的,一定是熟人。这次他往下一看,便看见了一个人。那边桥上站的,不是梅恒船主吗?
不错,这艘横渡太平洋的大邮船的船主,就是那位横滨丸上的老英雄梅恒。浩禄一看见了他,心中便有说不出的快慰,似乎更加觉得这次他一定可以得到悔改的真秘诀了。他也很相信那站在桥上的“祈祷的人”,是天意差来帮助他的。
浩禄很想与这位他所如此景仰的人讲话,可惜一时没有相当的机会。有一天,他们因为职务方面的关系,终于相遇了,浩禄便抢前与他握手。
“梅船主,我真要感谢上帝,这次再有机会见你的面,与你同船。”
船主也伸出他那大而肥硕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浩禄,表示一种极诚恳极忠实的态度;但是他的脸上,却似乎有一种诧异的神色。
“好孩子,你怎样感谢上帝起来呢?我记得你是个没有上帝的人啊。”
“是啊!但我在罪恶之中讨生活,已经够了。从此我要回头改道。我情愿寻求上帝,认识上帝,像你在横滨丸失火的那天一样呼求他,像我母亲生前一样敬畏他。船主,你还记得那天你对我们所讲的话吗?”
“那天的事我都没有忘记。我曾把圣经和其中的应许讲给你们听,但是我并不记得你从我所讲的曾得到什么益处啊。”
“不错,梅船主,而且就在那天,我还回到房中,恨恨地把我亲爱母亲所给我的圣经丢在海里。那本圣经是她用多年所辛苦积蓄的钱买来,又费许多心血加了注释送给我的。梅船主你知道吗?那天你所读救我们脱险的那节圣经,也正是她所标划所注释的。”
“但是我现在还有一本圣经,也是划了记号的。如诗篇上那几节和十诫,以及其余许多地方,都有标划和注释的。”
“好孩子,你从哪里又得了这样的一本圣经呢?”船主很和蔼地这样问。
于是浩禄便把母亲亡故,自己怎样犯法,怎样被逮,怎样定罪,怎样遇救,后来又怎样在奥克兰码头上看见圣经,怎样遇见那位传道的老者,一情一节,倾心吐意地讲给了梅恒船主听。
“是的,”梅船主道:“这老者我也见过的。他们一般人都很古怪的。听说他是守星期六的。在开船的前一天,他也到我们船上来过,并且在阅报室里留下许多传单和小册,说是给我们的船员和旅客们看的。”
浩禄接着说:“那位老者见我在那里很专心地读那本圣经,并且似乎很爱慕那本书,他就把它送给我了。梅船主,凭良心说,这位老者是我生平所见的第一好人。他很明白我。我对他说明自己堕落到何等深的地步,他就为我洒了几滴同情之泪,并且为我作了一个祷告,求上帝从一切罪恶的作为之中将我救拔,使我在基督之中得着解放,得着安息。他对我说的话,好像是把悔改的秘诀都告诉了我,使我知道如何度正当的人生。于是我就打定主意,要悔罪改过,做一个善良正直的人。梅船主,我也请你帮助,大概你总不至于不肯吧。”
“那个自然,我一定要尽我的力量,扶助你做一个高尚的基督徒。只是那老人的话,我恐怕不敢叫你相信;因为我觉得他之守星期六为礼拜日,是不对的。然而你既这样地信服他,那么我也不便叫你不相信,一切总由你自己作主。这次船上有好几个人是同他一个教会的,如果你觉得你实在相信那老人所相信的道理,也许他们可以帮助你。不过,好孩子,我要忠告你,留神些,不要走错了路。”
船主说了这话,就匆匆地走开了。浩禄也去尽自己的职务,不过他心中却起了许多的疑问。
“船主说他们是不对的,但这话是什么意思呢?他又说他们是很古怪的一班人,叫我不要走错了路,好像是叫我不要上当似的。我不懂他们古怪是在什么地方,我更不懂这些人既可以帮助我,怎么又会叫我上当。我总不相信那码头上的老者会领什么人走错什么路的。难道他是个坏人吗?决计不是的;但是船主为什么偏是这样说呢?”浩禄脑中一团狐疑,不知怎样解决,尽自这样地计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