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丸离了金山海湾,在茫茫绿水之中已是一星期了。浩禄每于工作之暇,独居房中,前前后后地翻阅那本圣经。他深悔自己以前猖狂的行为——把圣经抛在海里——却又庆幸这次的巧遇——重得一本圣经。抚今忆昔,他就不得不承认冥冥之中确有一位上帝,在支配他一切的机遇和过程,要引领他到一个悔改而得平安的地步。这位上帝就是他母亲的上帝,也就是天下万民的上帝。他晓得上帝实在是爱怜他,还没有弃绝他,但他总不懂为什么统辖天地的一位主宰,偏会这样深恩厚惠地怜悯他这样一个微小的罪人,这样忍耐不厌地等他悔改。嗳!这确是天地间的一个极大的秘密。无论什么可杀可诛罪大恶极的人,上帝无不切心希望恒久忍耐地等他悔改;只要人自己肯痛悔前罪,一心一意地投诚于他,他是没有不接纳的。这种神圣的慈爱,我们无从明白他的理由,只可说“上帝就是爱”了。
浩禄对于圣经的态度,也可以说是完全改变了——由痛恨而信服而敬爱。到现在他才觉得圣经原来并不是像他从前所以为的那样一本无稽之谈的书,基督教也不是像他从前所想的那样一种荒谬可恶的邪教。他越研究圣经,就越觉得圣经教训的深奥高超。现在一般反对圣经的人,何尝不是这样。如果他们对于圣经真能扫除成见地下一番切实研究的工夫——先研究而后反对——那么他们便会觉悟圣经并不是他们心目中的荒谬之谈,基督教也不是他们口头上的“文化侵略”和“帝国主义”了。
有一天浩禄在舱面甲板上散步,突然有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走前来问他道:“你是基督徒吗?”那人的面容很和善,态度也很诚恳;但是浩禄被他这样很突兀地一问,颇有些发呆。原来,他有生以来,只常被人问是不是贼,是不是强盗,却从未有人问过他是不是基督徒。现在居然也有人问他,这是多么荣幸的一件事啊!他呆了一刻,不由得春风满面地答道:
“先生,我不是基督徒,却正在想要做基督徒呢。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敝姓韩,草字德纯。”
“韩先生这次是不是到亚洲去传道的?”
“是的,和我同去的还有好几位。你怎么知道的呢?”
“梅恒船主告诉我说,这次船上有好几位到亚洲去传道的教士,我正想找他们请教几个问题。我有一本圣经是奥克兰候船室中一位老者送给我的。这本圣经是加过标划的。从前我的母亲也曾给我一本加过标划的圣经。但当时因为我恨恶基督教,竟把它丢在海里了。现在这本标划的圣经,与我母亲的那本可说是完全相同,所以我看了这本圣经,便完全想起以前的事,和母亲的一切话来了。我现在正盼望有一个人肯指示我怎样开始做一个真正的基督徒。
“原来你就是浩禄,就是魏浩禄吗?”
“正是,你怎样知道的?”浩禄觉得奇怪起来了。
“这件事说来很奇怪,但也不妨告诉你听听。我离开奥克兰前几天,看见旧金山日报上载着审问某少年的一椿案件,那少年名叫魏浩禄,结果,法庭因他的罪状,宣判驱逐他出境五年。至于这少年的环境,和家庭的情形,报上都载得很详细。报上也讲起他的母亲临死时,曾怎样为他祷告,和他的亲朋是怎样地竭力希望他回心转意,成为一个荣宗耀祖的人。我又听说这位少年要乘这艘天佑丸与我同船到亚洲去,所以我这几天之内,正在设法找他,要尽我的力量帮助他。”
浩禄很仔细地打量着这位新朋友。梅恒船主不是警告过他不要上当吗?但韩德纯先生的面相很不错,态度很真挚,心地一定也是很光明的,浩禄心中实在也觉得这次与他相逢,一定不是偶然的事。
“你大概不认识我的母亲吧。她是个信道极热心的人,而且她的信仰完全以圣经为根据。她说除了圣经以外,什么人的话她都不信。她也常常叫我相信圣经的话。她住在旧金山,现在已故世了。”
“她的名是不是叫丽卿吗?”
“正是,正是,你认识她吗?”
“你的母亲是我们教会里的教友。我做过她的牧师,常常听她讲起自己游荡不羁的儿子。她告诉我,她曾怎样忠心恳切地为他祷告,希望他有认识救主的一天。她也告诉我怎样买了一本圣经,怎样写了许多注释的话,又怎样在这许多地方加了标划。她说她十分相信这一本圣经总有一天会感动他的心。但是流光一年一年地过去,她一点也没有听见什么关于儿子的消息,她只得失望了,就算他已死在海里吧。后来她生了重病将死的时候,就叫了你在奥克兰候船室里所遇见的那位老者,请他照着她的从前的划法,再标划一本同样的圣经,放在那传单箱里。你果真是她的儿子浩禄吗?”
“真的,我正是魏浩禄。先生,现在我确实相信你是受了上帝的差派,来指示我归向基督的。韩先生,天下若真有一个方法,可以挽救我的罪愆,那么求你快指教我,求你立刻告诉我。我是个贼,是个酒汉,是个恶棍,是个赌徒,是个不认识上帝流离失所的罪人,你能援助我吗?
韩德纯牧师觉得他这一次与浩禄相遇,真是巧极。从时间空间各方面看来,好像没有一处不是上帝的旨意和摆布使然;于是他便一心地信靠上帝,用了很机警慈爱的手段,领浩禄到救主的脚前。浩禄现在可算是完全投诚于基督之前了。他完全承认了自己的罪孽,完全感觉了自己对救恩的需要,也完全感觉救主是他唯一的拯救者。是啊,人必须到了这种死心塌地的地步,上帝才可以下手救他。浩禄悔改的消息,一时传遍了全船,大家都叫他“有标划之圣经的人。”
船主梅恒虽是个很热心的基督徒,但他对于圣经的知识并不十分广博,所以他的见解和对于基督教的观念,不免有些狭窄。他对于浩禄这件事,是十分关心的,深恐他要受“假道理”的迷惑,以致“上当”。现在又听见他常与那姓韩的牧师约会谈道,就决意尽力拉住浩禄,不让他走入“迷途”。
“这是什么意思呢?”浩禄的心中充满了狐疑。“两个都是好人,而且都是真正虔诚的基督徒,但两人却彼此排斥,彼此反对,各说对方是不对的!我确实知道上帝在那次横滨丸失火之时,听了梅船主的祷告;我也确实知道上帝也听了德纯先生的祷告,领我归向基督。这样看来,两个人都是真正的基督徒,但我却不能同时附从两个人;因为他们的主张似乎完全是背道而驰的,叫我怎样办呢?”
“有了,我还是听从母亲的话——专以圣经的话为标准。”
浩禄这个见解确是聪明极了。人的话怎能奉为宗教呢?只有绝对顺从圣经,就决不会走错了路。
还有一件事是浩禄的特长,就是他能够分辨明白圣经的虔诚同不明白圣经的虔诚。韩德纯先生。梅恒船主虽同样虔诚,但在圣经的知识方面,他俩的高低犹如巨人与侏儒,这一个不同之点,浩禄已识破了。他于是觉得韩先生的主张是完全根据于圣经,是“大有力量的”,是值得也是应该服从的。
梅恒虽然缺少圣经的学识,却有希望浩禄不“上当”的热忱。岂知因为他这样竭力要保护浩禄,反倒愈加促成上帝的旨意。“青年人(这是梅船主的口头语),我还有一件事要警戒你,就是你所守的日子,你要分辨清楚,不要一味受人欺骗,以致把星期六守做安息日。
“这是什么话呢?韩先生并没有叫我守星期六啊。”
“好,你等着吧。再过几天他就要告诉你说,如果你要做一个真正的基督徒,就非守他们所守的礼拜六不可。他也要对你说,圣经中并未提到星期日,所以不必守。但是……”
这是浩禄第一次听见圣经中并未提到星期日,所以不待船主说完,他便插嘴道:“船主,圣经上真的没有提到星期日吗?最好请你在韩先生没有同我谈起这个日子问题之前,先把这事的真相讲给我听听,好吗?”
“好,今天晚上请到我房间里来,我可以使你明白韩德纯的教会确是荒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