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牧师,容我留你片刻。你的讲论很使我得着益处,我愿对你表示我的感激。”
韩德纯并不认识那人。
“当然你是不认识我的,我来介绍吧。我姓葛名涛,就是阿肯色城的法院推事。”
“哦,你就是昨天向施鲍庭牧师问道的葛先生吗?”
“是的,昨天的事,我现在想想,或者也有些不应该吧。然而那位施牧师的开头几句话,就使我想起了几年前你们安息日会的一位教友,因为没有在星期日休业而被人控告的那件事;我心里就不由得起了疑团,要问他一个明白,却不想就使他为难到这般田地。”
他们才谈得几句话,旁边的人就渐聚渐多了。魏浩禄也在其内。
“在那时候,”葛推事接着又道:“我觉得被告方面,表示一种极忍耐和平的态度。我对于基督教的派别和信仰,是局外人。我只知道依法断事。不过从两方面的态度和动作看来,我总似乎觉得被告方面的道理,是比较着高尚纯正一些。”
“那么结果被告有没有罪呢””旁边听的人有一个表现着急切的神气问道。
“他被定了罪;因为照法律讲,他确是有罪的。陪审官提出他的罪状我也不得不依法宣判。然而我心中受了刺激:一方面是由于被告的柔和忍耐的精神,一方面是由于原告的强横凶狠的态度。我不懂为什么两者都是基督徒,而品格上竟有如此不同的表现!
“现在我可以说才明白其中的底蕴了。一个心中有基督,而一个心中没有基督,其不同之点就在乎此。那被告的心中因有了基督,就有了一种非我们所能领略的和平。我将他宣告判决之前,问他对堂上还有什么话要说,他道:“我很感激堂上和诸位陪审官员的公正的态度。诸公身居判官的地位,当然不得不执法以绳。律法既有这一条,你们判我有罪,也不必为我难受。我只希望有一天我们政府可以废除这一条使无辜的市民遭难的法律。我是基督徒,应该听律法的裁判,我很情愿下狱,并且也从心中赦免控告我的人。我还要诸位知道,有一种看透万事的安宁。我虽去尝铁窗风味,但是我心中的安宁,一定会日日增加。”
“我判他入狱,他死在狱中。自从那天直到如今,我的心中常为此事不安。那最后的一幕景象,也依然鲜明地印在我的脑中,成了难以消灭的痕迹。我总不懂那少年所说的安宁,是从何而来的。”
“葛先生,那少年所有的安宁,我也有的。”魏浩禄很得意地突然说道:“是从到这船上以后,才得到的;就是从我们今天所讨论的安息日的道理中得到的。”
“少年人,我相信你。你不就是那位被称为‘有标划之圣经的人’吗?”
“是的,先生。方才韩先生所读的那本圣经,就是我的圣经。”
葛君拿起浩禄的圣经,略略翻了一遍,眼中有些潮润了。
“韩先生,”他抬头道:“这使我记起小时的情形。我的父母都是基督徒。他们常常劝我,要设法使我往宗教的路上走。当时我正像普通的孩子一样,并不以宗教视为一回事,也不把上帝看作什么神;基督教更是我所蔑视的,所以也不把父母的话放在心上。到我在大学毕业的时候,少年的时光已经过去,我就走进社会操我律师的生涯。因为生活繁忙,许多赚钱牟利的思想,占满了我的脑筋,我便也没有工夫去注重这种内心的问题。而且我所受的教育,反使我不信上帝的心更加坚强,以致直到现在,我可说是从未去注意过宗教的问题,也不觉得哪一个礼拜堂或其中的教训,有足以吸引我改善我的力量。
“虽然如此,我心中有一件事是不能忘掉的,就是我母亲对我所说的话。她在未死之前几天叫我去,对我说:“儿子,我自己知道我没有尽我的力量在你面前表示一种基督徒所应有的生活。你对于基督教也有你的疑惑。但是有一天,我不知道几时,你一定要觉悟上帝的话是真确的。那时你就会相信他,归顺他,事奉他了。”我若不告诉你们,你们还不会知道为什么我看见了这本圣经就会想起这些事情。唉!我告诉你们吧:我的母亲,也在她的圣经上加标划的;而且说也奇怪,她所划的有许多地方是与这本的相同,尤其是上帝的十诫,是她所特别注重的。记得有一次,她对我说,她对于上帝的诫命,没有一条敢不守的。
“现在我已是七十岁的老人,与世宣告脱离的时候,也可以说是将要到了;但是母亲的默祷,也许要在这时应验呢。”
会客室中顿时默然,在室中的人个个感觉一种严重的空气,飘忽渺茫的人生路上,有一个人转了弯,改了一条路。这一转向,有关灵性的生死,有关永远的存亡,包括半百年前母亲的默祷的答应。
“葛先生,我在今天也算在心灵上得了真光的启示。”旧金山商人薛维隆开口打破了那沉寂的空气,“不过我还有不明白的地方。韩先生,请容我问你几个问题好不好?譬如第七日既是安息日,我们对这日又有须谨守的责任,那么普通的耶稣教会为何不明白这道理,又不守那日子呢?这我就不懂了。”
韩德纯答道:“现今一般基督徒之所以不守安息日而守星期日,其原因当然是很复杂的。不过安息日之被人轻视,有一个原因,是与如今社会上道德之遭人唾弃是一样的。你记得保罗在提摩太后书4:3,4节不是明明地说吗:在末世之时,那些有名无实的基督徒,必“厌烦纯正的道理,耳朵发痒,就随从自己的情欲,增添好些师傅,并且掩耳不听真道。”
“要是我们能把圣经关于历史的记载稍微加以研究,就可看出历代以来,无论在哪一个时期,都有这种叛教的事情发生。先看以赛亚时代的教会情形吧。经上记着说:“现今你去,在他们面前将这话刻在版上,写在书上,以便留传后世,直到永永远远;因为他们是悖逆的百姓,说谎的儿女,不肯听从耶和华训诲的儿女。他们对先见说,不要望见不吉利的事;对先知说,不要向我们讲正直的话,要向我们说柔和的话,言虚幻的事。”(以赛亚30:8-10节)
“过了几时,以西结论到当时的教会领袖也写着说:“其中(教会中)的先知,为百姓用未泡透的灰抹墙,就是为他们见虚假的异象用谎诈的占卜,说,主耶和华如此说:其实耶和华没有说。”再看到上文,记载得尤其明了:“其中的祭司强解我的律法,亵渎我的圣物,不分别圣的和俗的,也不使人分辨洁净的和不洁净的,又遮眼不顾我的安息日;我也在他们中间被亵慢。”(以西结22:28,26节)
“这是多么明了呀!百姓和领袖两方面都不顾顺从上帝的话,百姓要听“柔和的话,”一般先知也把上帝的真理完全抹煞,借以使那些听的人满意。在这事上有两点是我们应该注意的:第一方面,这里明明地说安息日是被轻视的;第二方面,我们应该明白以西结的预言,是我们今日情形的写照;以西结时代教会的情形,也就是我们现今的教会情形。
“再说,以人类的品性和社会的状况而论,人对于上帝的话本是看轻的;现在尤其是如此。讲台上所唱的,全是新奇的高调,台下所讨论的,也不外乎是怪异的批评。上帝的圣经,大家都觉得不过是四书五经,或名人论著一流的书籍;甚至十条圣诫,也被人视为不合潮流的过时货,有修改之必要了。”
听众中有一个应声说:“不错,就是昨天还有一个人告诉我说,我们已不可再把圣经的话当作绝对正确的了。看他的样子倒像一位牧师。他说圣经上有许多的话,凭现今的研究和调查,是与历史事实不符的。至于四福音所记耶稣行的许多奇事,不过是神话而已。我就问他信不信基督复活和升天的事,他只是耸肩对我笑了一笑。”
“当然我们不能说现今的基督教徒都是这样走错了路,把上帝的话放在脑后的,”韩牧师不得不申明一句,“因为有许多人实在是极虔诚的。不过就大体而言,你如果要问现今的一般基督教徒为什么拒绝安息日,那么我方才说的便是一种原因。
“我们今天并不是要批评什么人,因为批评是一种危险的事,也是不正当的行为;不过为我们各人自己的存亡计,我们必须明白现今的时势,并留神提防假的道理。我们常常听见人说,真理是没有人能知道的;今天的道理,也许会成为明天的谬说。又说圣经是像一种乐器,你怎样去弹它,它就会发出怎样的音调。他们说,这原是上帝的本意;然而耶稣却说:“你们必晓得真理。”(约翰8:32节)他又说:“人若立志遵着他的旨意行,就必晓得这教训是出于上帝,或是我凭着自己说的。”(约7:17)一个人若能如饥如渴地去寻求真理,上帝的圣灵就会把圣经中的奥秘指示他,使他的一举一动,都能表现出圣经上的教训。你们有空的时候,不妨去读一读哥林多前书2:9-12节;约翰福音6:45节,又16:13-15节。
“还有一种说法,你们也不可不留神的,就是说你们敬拜上帝,无论如何拜法,“只要有虔诚的精神,”就可蒙上帝的喜悦。这话听来似乎是对,却是引人走入错路的谬说。虔诚固是要紧的,但不能因虔诚而放过错误。”
“韩先生,我还要请你指示我一下。我向来是十分虔诚守星期日的。我实在已经尽了我的力量做一个真正基督徒,那么上帝能不能承认我呢?”薛维隆很急切地问韩牧师。
“上帝当然是承认你的,因为你已尽了你的力量,去守你所以为对的事,你所没有做的事,是你所不知道的事。然而你若知道了第四条诫命的真理,而仍不肯照着去做,那么你的罪就无可逃脱了。基督曾说:“我若没有来教训他们,他们就没有罪;但是如今他们的罪无可推诿了。”(约5:22节)保罗在使徒行传17:30节上也发表同样的意思。他说:“世人蒙昧无知的时候,上帝并不监察;如今却吩咐各处的人都要悔改。”一个走错路而虔诚的人,要是得了真光的照耀,看见了那条更好的路,那么他的虔诚便不能再在错路上虔诚了。他的虔诚应使他改一条路走。”
新近悔改的魏浩禄,拿着他那有标划的圣经很注意地听着,至此便问道:
“韩牧师,你所说的很对。但是有一位牧师告诉我说,守星期日也可以说是守第七日,他的第七日是从星期一算起的,你以为如何?”
薛维隆也凑着说:“是呀,我从前的牧师也是这样告诉我的。”
“这个问题的一部分,我在上面已解释过了。现在我再请诸位把圣经翻到出埃及记第十六章,读一读吗哪的故事。上帝叫以色列人从第一天至第五天,每天拾一份吗哪作为一天的粮食。但是到了第六天,就要收集二份,预备当天和第七天的需要,因为第七天没有吗哪降下的。上帝这样安排,特为要“试试他们”。
“这日子数目的计算,并不是随人的意思而定的,这是上帝自己定的。如果有人想更改这计算的程序,那么他所得的结果,不过是错乱和损失,以及上帝的斥罚而已。第七节上说,有人在平日多收一份留到明朝,就生虫发臭了。第27节说,有人在第七日上,到外面去想找吗哪,却找不到。这一切都是上帝所定的。人哪有改换的权柄?
“我们再看第廿八节,就可知道上帝对不顺从他吩咐的人说什么话:“你们不肯守我的诫命和律法,要到几时呢?”这忠诚的测验,其焦点完全在乎正确的计算——照上帝的计划而计算。安息日便是计算的总关键。”
韩牧师这一讲,就把计算的问题解释得很明了了。当时大家才知道遵守上帝的诫命,必须一字一句绝对地遵守,不容丝毫随便。不过薛维隆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他的问题恐怕也就是如今一般人所要问的。是什么问题呢?请读者再往下看。
薛维隆先生听了韩牧师的一番解释,对于第七日的计算问题,似乎很清楚了。只是他总以为敬拜上帝首重虔诚,日子的计算,不是礼拜的标准;况且世界大多数的人都守第一日,你偏要标新立异的守第七日,非但有逆时代的潮流,且足以在生活上,习俗上,引起种种不便,尤其是对于商人的营业方面,难免有种种的困难。薛君这种思想,恐怕也是现今一般人的思想。我们且听韩牧师怎样解释。
韩牧师很安闲地望着薛君说道:“一个极浅近的比喻就可以使你明白这个问题了。现在有七只杯子,第一第二以至于三,四,五,六,各杯都是冷水,只有七杯盛满着琼浆玉液。杯子是有七只,好东西只有一杯。现在譬如我对你说,第七杯里面盛着这样的一杯好东西。那么你要去尝,当然是要尝第七杯,决不会随便说哪一杯都可以。因为我所告诉你的话里最要紧的,就是“七”字。你果欲尝琼浆玉液的异味,就必须专心一志地去得那第七杯。即遇种种的困难和不便,也决不可因为贪便利用第六杯或第一杯来代替第七杯。这是你自己的问题,在乎你要不要喝这一杯好东西而已。
“安息日何尝不是这样。圣经明说上帝赐福第七日——单赐福第七日,并未赐福别的日子。所以第七日便是个特别的日子,是个“与众不同”的日子。要是我真有敬拜上帝认识上帝的诚意,那么我必须照着他的计算而计算,使我的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第七与他的数目一样,这才可算是“真心”拜他。我既然照他的吩咐而行,就可以照他的应许而得福,就可以真认识他,真在他里面得着安息,因为我与他同在安息日上安息。所以一个真正谨守安息日的人,内心所有的福乐和安康,真不是一个虔诚守星期日的人所能知道的。”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薛维隆恍然大悟,“从今日起,我愿与你同守上帝所亲自命定的真安息日。不过我得请你为我祈祷,求全能的上帝帮助我,因为我心须先设法把我营业方面的事务安排好了。”
“薛君,我感谢上帝,因为你能这样决定,我相信你这种决定,必是出于你的真信仰。至于你的职业问题,你只要有这种信心,当然上帝会帮助你安排的。”
“然而我还有一件事要做,今天可算是我悔改的日子,是我生活上的一个新纪元开始的日子。我以前的一切营业,照世上的眼光讲来,自然没有什么不合法,然而今天我的良心,使我感觉如果我真要圣洁,真要认识那位圣洁的主,真要在他的圣日上与他同安息,那么我还得省察我以前的道路,拉直我以前的许多弯曲。我的生活和谋生之道还得改变方针。我所有的金钱,有一部份还得物归原主,并承认我以前一切待错人的地方。我愿尽我的记忆所能,理直我以前的一切。至于我所不能记忆的,那就只好付诸主耶稣的身上,让他替我理直了。韩牧师,你想上帝能帮助我背起我的十字架吗?”正在此时,梅船主进来了。
先是韩德纯在会客室里讲毕以后,施鲍庭和葛高廉两位,就悄悄地在舱面上找到一处安静的地方,作一度幽密的谈论。葛高廉似乎已承认他所听见的是真道,不过他们都有些为这事着急。
他们正在讨论的时候,船主也不期而然地走过来了。施鲍庭就喊住了他。
“船主,对不起,你有空吗?我有一件事要请求你。我们能否大家想一个法子来阻止那安息日问题的传开?这样你讲我讲,意见纷纷,似乎于大家的精神上很有不安;况且这船上有许多良好的基督徒,恐也要受他们的影响,于信仰上难免有所摇动。那位有标记之圣经少年,已完全受感了。我就怕还有人一时也受了他们的影响。船主,这种热狂的宣传,是最可怕的。”
“这个自然由你打算。你有什么方法阻止,只要于别人无碍就可以去阻止的。不过若是你不见弃的话,我倒有一句话要告诉你,你所提及的那位少年魏浩禄,在我们从旧金山开船以来,这极短的时期,已从照我所知道的一个无赖,一个卑鄙凶暴无耻的酒汉罪犯,变成了你们今日所看见的一个如此热烈虔诚的青年,这是无可讳饰的事实。在工作方面,我更感觉他的忠诚可靠,我真觉得奇怪,这当然是好树的果子,且我承信我也尝了这果子的滋味,深觉其能有益于我。
“我没有工夫同你多讲,但是我劝你们尽可不必为这事担心,这不是什么热狂。热是热的,但是这热是根据圣经的教训而来的。圣经的教训决不能引人走入迷途。研究圣经而劝人遵照实行的人,也决不会走入迷途。魏浩禄就是在那里实行圣经的教训。”
船主急急地走开,到会客室里去了。
他一进门所看见的景象,真是他毕生不能遗忘的。薛维隆先生向前弯着背坐着,两手遮着脸。魏浩禄一手拿着他的圣经,一手围在薛君的颈上,殷殷勤勤地在那里证明上帝应许的真确,和他自己自从守安息日以来所得的真福气。
梅恒船主看见魏浩禄这种精神——这种真救人,真在患难中帮助人的精神——不禁使他心中起了异样的感觉,眼中涌出不知何来的眼泪——他为情感所胜了。奇哉美哉!在浪涛颠簸的海洋之中,竟有此一幕仁爱温柔的表现!
他不发一言,只上前一步,很诚挚地紧紧地握了韩德纯牧师的手几下,眼睛眨了又眨,嘴唇颤动得利害,转过身来去做他的工务去了。